满满的烟火气

《假装是一棵桃树》/蔡测海/湖南文艺出版社/2023年10月

□禾刀

“端午节那天，父亲来到学校。他那样子，一看就是个爹”。在《父亲简史》这章里，蔡测海这话既直白又深奥，一看就懂，但又意味深长：到底什么样，才能一看就是个爹呢？想必答案装在每个人的心中。在《假装是一棵桃树》中，写到农村知识的贫瘠时，一只没了电的手电筒，被他写出了恍如隔世的隔膜，“我不知道换新电池，以为它死了，机器也有寿命”。《牧歌》里写“和父亲争吵，两个人一天没吃饭。生气可以当食物，生三天气，等于多种一丘田。一直生气，你就是一座粮仓”。司空见惯的家长里短，经蔡测海三言两语，顿时变得如此诙谐，如此深刻。

本书是作家蔡测海三川半系列小说的汇编，全书共辑短篇小说23篇。蔡测海的这些作品内容丰富，大都取材于身边人身边事，他写了支援三线建设的热血历史，写了渡船姑娘用“正”字渴盼心上人归来的动人故事，写了父亲的经历……通过多种人物叙事，三川半风土人情的拼图日益丰满。按照蔡测海自己的解释，所谓三川半，指的是湘鄂川三省交界处，那里是他的老家。地理位置决定文化场域。三川半历史上虽偏处一隅，但仍屡遭兵燹。

蔡测海的作品一直独树一帜，既像散文，又像小说。他的作品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，不拘泥于传统叙事模式，语言简短怪诞，跳跃性极大，必须细读深读。初读难察，细嚼意味深长。他不注重套路，行文如天马行空。有时读来似觉费劲儿，放下对内容似乎所记不多，但脑海深处又死死地认定他的文字直白深刻。有时眼前不经意间会跃入几行字，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，如“跳房子的格子里是我，教室的格子里也是我。这许多格子，有的装着约束和理想，有的装着自由和快乐”。跳房子大抵是农村过去小孩的常见游戏，蔡测海从这种格子与教室格子对比中，悟出“理想”和“自由”，像是另一种“格物致知”。

三川半是蔡测海深入乡土底层的窗口，许多细节别具韵味。“我们乡下人，会在街市认一两门亲戚，有面子，赶街讨碗凉水喝”（《河东街事》）。喝水事小，展示这层关系事大。

蔡测海对三川半乡野历史的打捞，力求平实。乡村里的人大都有绰号，像猪鼻孔、四眼、刘驼子、吴矮子等等。须知，绰号并不一定就是歧视或者敌意。曾在农村生活过的笔者至今还记得发小赐给本人的绰号，但搞不清来由。绰号体现一个人的特征，这种特征或是生理性的，或者缘于日常生活的归纳，但无一例外相当精准。乡邻对绰号似乎并不特别在意，前提是必须尊重辈份。

在乡下，有的人直到离开才能唤起人们的关注。“猪鼻子”离开后，人们陡然发现生活中似乎突然被打开一个缺口，少了点什么。蔡测海笔下的人物朴实无华，没有任何粉饰，对他们的那些过往无论远近亲疏，都是原貌呈现。或者说，他摘掉了那些尘世中的面具，还之以本真：三川半的人们可能没有高大上的鸿鹄之志，但他们更在乎的是满满的烟火气息。